那些“年”

2015-05-21 15:45:24

春节过去一半了,吃喝玩乐,走亲访友。终于静下来,品着红茶,走到窗前,外边是阴霾的天、鳞次栉比的高楼、满地的爆竹残骸。眼波流转、心念驿动,不禁思念起那些过去的“年”。

时光倒退30年,我的儿童少年时代,似发黄的画卷在眼前慢慢展开。算计年的时间要从元旦,也就是老人们说的“阳历年”开始。在农村,几乎每家都要杀猪以迎接新年,我不是农村孩子,但每逢寒假,都会被送到姥姥家。于是,牵着姥爷的衣襟,在阳历年的时候,会走上几家去吃杀猪菜,打牙祭,最 爱吃的是“拆骨肉”,通常一桌只上那么一小盘,总是吃不够的感觉。酒足饭饱的回家路上,我总是缠着姥爷,追问“什么时候过年啊?”、“过年吃的有今天吃的好吗?”、“还有多少天啊?”,喋喋不休,姥爷总是说:“快了,马上。”

当我看到姥爷把祭祖的银器拿出来的时候,我就知道确实快过年了。姥爷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些器皿,烛台、香炉还有祖宗的画像及家谱,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,只要有时间,就用稻壳不断地擦拭那些银器,最后再用软布打光,直到那些银器变得铮明瓦亮。在阴历二十八九吧,就要把祖宗画像和家谱摆上,从那一刻起,所有外姓、包括嫁出去的女儿就不能再踏入那个房间了。出于好奇心,我偷摸进去过几次,可惜,没看到什么奇异景象。让我高兴的是姥姥开始发面准备蒸馒头、做贡品了,那个年代极为珍贵的白面做出咧开嘴的,老话说要“笑”的馒头,还要在上面点几个红点儿,三十儿晚上才能摆到祖宗案上,在那之前放到一个小筐里,挂到仓房的最 高处。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上去,偷吃了两个,结果不是我被惩罚,而是姥姥被姥爷好一顿骂,要半夜爬起来补蒸馒头,为此我很是愧疚了一阵子。阴历二十三,开始大扫除,所有的一切都要洗、都要擦。我是家里的长女,自然要多承担,以至于那几天我甚至有点儿厌恶过年,不过这也成了我现在的习惯,倒是女儿开始对我年前的大扫除深恶痛绝了,我却乐此不疲,上了瘾似的,即使今年也干到阴历二十九的凌晨,一切整洁如新,内心才平静熨贴,才觉得准备好过年了。进入到小年后,孩子们就被告知要管住自己的嘴,不能随便说话,尤其是不吉利的话,否则是要被训斥惩罚的,我话多,总是失言,总是被呵斥,现在还记得因说错话而被罚站的景象。阴历二十五六开始,爸妈就开始准备做豆包、包包子、炸油条、炸麻花了,每天晚上都要忙到很晚,然后送到外边冻上,整个正月里,几乎就是上顿下顿地吃。

母亲开始给我们姐妹三个张罗做新衣服了,这是我盼望春节的一个主要原因。姐妹三个,在上大学之前,一直都梳着同样的三齐头,每年,几乎母亲都买同样的布料为我们做相同的裤子,相同的衣服,头上带相同的发卡,直到我上了高中,好像才开始买衣服。记得有一年我们都穿着深绿色的格裤子、红色的小袄罩,带着银色的发卡,我牵着她俩的手,到街上去买糖葫芦,还引起了街上行人的惊呼赞叹。现下想想,好像父母从未在春节的时候为自己买过什么新东西,最 多是一双新袜子。

在三十的前一天,父亲就开始计划除夕夜的菜谱,分别询问我们想吃什么,那时候能吃到的好东西不多,小妹总是说要吃鱼、二妹每年都点肘子肉,我则自从吃过蒜台后就钟情于蒜台炒肉了。青菜非常贵,也就是在三十和初一的饭桌上能够看到,其他时候更多是干菜、酸菜和白菜。因非海边城市,鱼则更稀奇,最 多吃条鲅鱼或细瘦的带鱼,直到我快初中毕业了,除夕夜的饭桌上才第 一次看到虾并尝到虾的味道,那还是父亲托人买的细碎虾头,回来洗净了,用面裹上,炸出来便成了至今仍记忆犹新的美味。我总是在三十儿晚上吃得太多,在接下来的几天因为积食以至于没了胃口。七八岁时,有一次实在吃得多,担心自己的胃会被食物拉断,竟然不敢站着,只有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。一名老友曾经对我讲起,他家六个孩子,三十儿晚上吃饺子,下一锅,光一锅,空档间,他就跑到院子里上下使劲儿蹦,为的是让胃里的饺子往下走,以便有空间吃更多。我盼望在除夕可以较为大吃的还有一样东西,就是水果。北方的冬天几乎没有水果,最 多是牛眼一样大的小苹果,倒是母亲常把我顺到菜窖里,取出来的脆生生的青萝卜竟是我记忆中的水果。过年的时候,是可以吃到苹果、桔子和冻梨的,即使今天想来,那冻梨也是极其清爽和桬口,现在再怎样好的水果好像也无法与之比较。在那个物质较为匮乏的年代,吃顿好的,是所有孩子盼望过年的重要理由。

除夕夜放鞭炮就简单了,最 多几挂小鞭儿,几个二踢脚和魔术弹,因为家里女孩多,胆子小,对放鞭炮也不感兴趣。每到这时候,父亲就感慨,要有个儿子多好,当然也总是换来我们的抢白。在姥姥家过年的时候,我喜欢拿着灯笼与小伙伴们往外跑,所谓灯笼其实就是罐头瓶里放根蜡烛,舅舅给我弄个铁丝绑上,上面挑根小棍子就是喜欢的灯笼了,拿着它,东家串、西家走,大人们偶尔会抓一把瓜子、糖块儿塞给你,弄得漓地扭动起来,有一次竟然扭到了别的村,吓得姥姥、姥爷满世界地找。

印象中关于过年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串门子送礼。那个时候流行送糕点,长方形的彩色纸盒子里装着各色点心,一般是两盒,用纸绳子绑着,再配上两瓶酒(通常是西凤酒),有时候还有一两瓶罐头,进了门,说几句客套话,便放下礼物走人。因为要互相拜年,都要准备礼品,所以家里收到的东西是不允许吃的,还要送到其他人家里,循环往复,家家如此。等到终于剩下那么一两盒糕点可以让我们吃的时候,已经发霉或者硬得咬不动了。妹妹想了个招儿,每盒取出一两块,既大快朵颐,又不容易被发现,我们屡试不爽。想来,妹妹比那个只在一只羊上拔毛的白云聪明多了。

东北的小山村,白雪覆盖的屋顶,星星点点的红灯笼,热炕头、袅袅炊烟和着零星的鞭炮声构成了我的那些关于“年”的记忆,说不出来的放松、温暖、快乐、满足和简单……

女儿在电脑前欢快的笑声把我从记忆中唤醒,她最 大的乐趣是过年上网看日本动漫,不被限制时间。衣橱里有几套新衣服,她竟然只喜欢那条穿旧了的牛仔裤,问她想吃什么,她头也未抬地对我说:“随便。”时代真的是变了,我们的“年”也变了。回了微信,看了朋友们的感慨,复又坐到桌前,开始做现在我在春节里最 想做的事情之一,拿起笔,安静地书写,写下过去的“年”,享受如今的“年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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